怕聽風鈴響

慧深法師

以前去過大願精舍的人，都聽過我掛在屋簷下的風鈴叮噹作響；的確，我很愛風鈴。在我未出家之前因為在電台主持了「佛教之聲」節目，因此和很多寺院結了緣。有一段時間，因為我準備以後要出家，深怕住在家中有親情的牽絆，所以藉故調到離家較遠的電台，仍然繼續在電台播講佛法，因此在工作之外的時間都到寺院中，一方面親近出家人，學習一些佛門儀軌，作出家的準備；一方面也喜愛寺院環境的寧靜，除了冬季比較寒冷之外，我總是喜歡搬張椅子到樹下，或坐在台階上看書，除了徐徐的微風不斷飄送寺院中所種植的樹香、花香，讓我覺得無限舒爽之外，我還喜歡聆聽掛在大殿四個角落的銅鈴聲，隨著風力的大小和方向的不同，清脆的鈴聲真的像「百千種樂，同時俱作」，讓我暫時忘記了自己尚處在紅塵滾滾的凡間。

出家之後，有一段時間曾奉一位老和尚之命，前往國外擔任佛學院的教職。幾年以後再返回台灣，受到許多人的鼓勵，決定再返回電台弘揚佛法，因為弘法工作，作息時間無法和大眾配合，於是只好住在小精舍。

平時住慣道場，但為了便於到電台製播節目，不得不住在靠電台較近的地方。都市中，不但看不到廣闊的庭園、高大的樹木，也嗅不到花、樹的芳香、小鳥的鳴叫，唯有車來車往和人們的喧嚷之聲。雖然精舍是在巷弄中，沒有大馬路邊的喧鬧，但是推開窗戶，僅能看到鋼筋水泥的叢林，所以就算我在房中，經常也都是緊閉落地門，隔絕外面的吵雜之聲。

有一年，有十幾位佛教徒要前往日本觀光，我慫恿母親和我一同前往遊歷。當我們到人潮洶湧的淺草觀音時，只看到距離巍峨的雷門寺幾百公尺前，有一條被擠得水洩不通的通道，原來是一條專賣觀光客特產的商店街。我隨著人潮前進，並且瀏覽商店街所賣的特產，有些是兒時玩過的童玩…。忽然！耳邊傳來一陣清脆的銅鈴聲，我拉著母親擠到鈴聲作響的攤位旁，眼睛一亮，我看到整個攤位掛滿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鈴：銅的、玻璃的、竹筒的、木頭的…。遊客們撥動著鈴，發出了悅耳的聲音，我也情不自禁的拿起各種銅鈴把玩，大的、小的、方形的、尖三角形的、宮殿形的…。輕輕撥，用力搖，我被那些鈴吸引住了，已忘了要向前去。母親看到我愛不釋手，「知女莫若母」就慈祥的說：「喜歡的話就挑兩個吧！」我說：「不要！觀光區的東西太貴了，再說帶回去也沒有地方掛呀！不是白糟蹋了錢嗎？」說著，就拉著母親往前走。沒想到過沒幾間，又是賣風鈴的攤位。我每經過一攤，總會再走近摩娑一番，但是始終捨不得買。

回來之後，我又忙著錄製節目，偶而不經意的看到母親拿著鉗子在折鐵線，但沒有注意母親折那些鐵線做什麼。一天黃昏，由電台回來，看到母親正端了一個圓鐵凳站在我房門口的陽台上，我一向膽小，不敢爬梯子，何況看到母親站在小小的圓凳上，還把腳踮起來，顫危危的正在屋簷上掛鐵線，七十多歲的老人了，要是不小心摔下來可不得了！

母親一點都不害怕，看到我進來，忙著告訴我說：「看！你不是喜歡風鈴嗎？我為你掛好了。」我抬頭一看，那不是我在日本捨不得買的風鈴嗎？原來母親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為我買了風鈴。

母親不要事先說，是要給我一個驚喜。我心裡激動的連句謝謝的話都說不出來，淚水讓我的眼睛模糊，我好久都說不出話來。幼年時，因為百日咳，母親為我深夜去買麥芽糖，在昏暗的街燈下連人帶車跌進了水溝，摔斷了手臂；看看別人出門帶盥洗用具有漂亮的防水袋，一向節儉的母親沒有先告訴我，就到賣高級用品的百貨店買了一個至今三十多年我還保留的盥洗袋；到我年已半百，母親還親自為我掛風鈴，母親愛我的無微不至，此恩此德永生難報。

母親為我掛上風鈴之後，一到晚上，我都會打開落地門一面看書，一面聆聽陽台上兩個風鈴的清脆響聲。有時抬頭看看天上皎潔的月亮和星星，幾乎已經忘記了自己是住在水泥鋼筋的叢林中。而我的聽眾，有時如果在精舍過夜，也會坐在我的房門口，聽風鈴、聊天，甚至於從日本回來的人，知道我愛聽風鈴聲，也都會送風鈴給我。

母親往生之後，我仍然住在同一個房間裡，可是風鈴下面的紙掉了、壞了，我都沒有再換過，為的是一聽風鈴響，我的眼前又會清晰的看到母親顫危危的站在圓凳上的身影。

來能仁寺之後，我雖住在樓上，旁邊都有寬寬的長廊，而且高度比精舍還高，每天都有山風，應該是掛風鈴的好地方，可是我把人家送給我的風鈴全部收起來，束之高閣，為的是我這個有懼高症的女兒，現在就算有很多風鈴，但再也沒有疼我愛我的老媽媽為我掛上了。

大願精舍的雅媚出國旅遊，又為我帶回了風鈴，慧澤師說：「我知道你的東西留在手邊不會太久，就會轉手送人，但是這是人家千里迢迢拿回來送給您的禮物，我看你就掛一掛吧！聲音很好聽呢！」我沉默不語。

不久之後，李瑞兒小姐高高興興的拿了護貝的「南無阿彌陀佛」長條給我，還告訴我說：「護了貝的紙條不怕日曬雨淋。」所以那是為我的風鈴做的，我的淚水又浮上了眼眶。我告訴李小姐：「我再也不掛風鈴了。」因為我怕風鈴響！因為我想媽媽！

在此默禱：但願為我掛風鈴的母親二六時中都能在西方淨土聆賞寶樹羅網的微妙之音。